原文刊載於
Taipei Times 徵求:更憤怒的台灣年輕人
作者J. Michael Cole 寇謐將
2008年10月28日星期二,Taipei Times 第八頁
政治學者和歷史告訴我們,在大多數國家,暴力通常出自被剝奪公民權或因理想破滅而醒悟、受過良好教育但失業的年輕人。這也是為什麼像伊朗這樣30歲以下人口佔總人口百分之六十的國家,會引得國際間關注其國內局勢穩定與區域穩定。年輕人常是攻擊公共財產、從事公民不服從運動與示威抗議的幕後人物,例如近年來全球各地針對八大工業國(G8)和國際貨幣組織(IMF)等全球性組織所舉行的多項示威活動。
相反的,較年長的民眾常被描述為較睿智、較不輕易採取無理暴力行動等隨著年紀增長、經驗累積的穩重特性。這個看法也與「政府是父權,不滿的群眾是應該要被管教遵守規矩的子民」的理念架構相吻合。
諷刺的是,台灣卻與這樣的潮流相反。在這個有二千三百萬人口、面臨中國大軍在150公里外的台灣海峽另一端威脅其存在的國家裡,反而是較老的、45歲以上的那一代,在從事街頭運動、在立法機構裡互毆,或在公眾活動中推擠爭吵,做出一些經常近乎鬧劇的行徑。2006年8月攻擊律師顧立雄的不是二十歲的年輕人、今年六月衝撞前駐日代表許世楷的不是二十歲的年輕人,今年七月踹前總統陳水扁的也不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事實上,嫌犯是65歲,隸屬支持統一的愛國同心會成員蘇安生。
上週趁中國海協會副主委張銘清訪台南孔廟時「攻擊」他的一小群抗議群眾也不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套用日本共同通信社(Kyodo News Agency)Max Hirsch的比方,涉及該起事件的是「虛弱的對著車輛揮舞泛黃柺杖的老嫗」。
這麼說來,台灣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台灣不符合青年人行為較激烈、老年人較平和或至少較溫和的模型?為什麼政治抗議行動的照片裡,滿是應該安坐在家裡,觀看電視轉播遊行示威消息的老人家,而年輕人的數目卻明顯的稀少?
此現象的原因遠超過台灣驚人的低生育率或人口老化所能解釋。更確切的說,這是就台灣年輕人整體而言,極度不關心政治的直接結果。這個問題的部分肇因在於他們出生於台灣經歷「經濟奇蹟」的時代,開發中的台灣在一、二十年間突飛猛進,成為亞太地區的一股勢力。也正因此,今日大多數的台灣年輕人,也就是1981 至1991年間出生、人稱「草莓族」的一代,從不知什麼叫吃苦,也沒體驗過辛苦的體力勞動。
另一個原因則源自台灣獨特的歷史中:獨裁的蔣介石與其子蔣經國所領導的國民黨政府的壓迫集權主義。台灣的年輕人不曾經歷過228事件、白色恐怖、戒嚴、和高雄美麗島事件,不曾體驗過自1949年至1980年代末所產生的恐懼系統,不知道在兩蔣以警察國家手段統治期間,有數萬人喪命、失蹤和受到虐待,人們甚至不敢彼此討論政治,免得被捕或奉令被迫收掉他們的生意。
奇怪的是,這份害怕討論政治、更不用提批評政府或討論這個黑暗但影響台灣歷史甚深的時期的恐懼卻並未隨兩蔣過世而消失,因此今日的年輕人──三十多歲以下的年輕人──根本不知道他們的父母或親戚曾經經歷過什麼樣的遭遇,不了解什麼叫做活在威權政府統治之下,也因此沒有因受到壓抑而產生或凝聚起激烈行動的憤怒。
如果台灣是個正常國家,要年輕人應該有激烈行動會是十分荒謬的論點。但台灣不是個正常國家。具有強烈侵略性、野心勃勃的敵人威脅著台灣的生存。
中國武力進攻的威脅一直存在,且於2005年通過將武力對台手段列入「反分裂法」中,然而對年輕一代的台灣人,這個威脅仍然太過抽象,無法讓他們產生恐懼,或激起對抗性的激烈行動。很多年輕一代當時都還太小,不知道北京對於前總統李登輝於1995年訪美與1996年台灣首次舉行自由的總統大選時,皆以軍事演習、在台灣海峽單機出擊,和將飛彈射入台灣主要港口外海等手段恫嚇,而且在1950年代中國每日砲轟金門時,他們根本還沒出生。
台灣年輕人不了解戰爭的影響,不知道如果中國決定攻打台灣,台灣社會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於是我們看到的是除非對他們生活有立即影響,否則對事件莫不關心的世代。對台灣年輕人來說,獲得良好教育、上班賺錢和養家這些神聖的目標,遠比保護國家不受侵略、或爭取參加聯合國或世界衛生組織等全球性機構的權利來得重要。
不僅如此,戰爭的概念如此抽象,也改變了台灣的兵役性質。台灣兵役的期限不僅比過去縮短了將近一半,連軍中的訓練都簡化了許多,坐在室內寫報告的時間多過了實地學習防禦原理或使用武器系統。在此同時,每年還有太多的年輕人找理由藉出國逃避兵役。最後,認為不論如何美國一定會派兵來協助台灣,認為美國一定會扛起對台灣的「義務」,在必要時協助台灣的想法只會助長台灣年輕人對他們的國家不負責任的態度。
台灣軍人捍衛國土的能力極為重要,因為屆時徵召至各個單位的是年輕人,而不是已經盡過義務的老一輩。
在政治層面來說,台灣年輕人對主權問題明顯的冷漠向北京放送出危險的訊息,讓北京以為台灣人不願意為台灣人民的身分而戰,或以為台灣人不願為他們的父母、祖父母以血淚換來的民主存亡而戰。一個無法在其最豐富的資源—年輕人—心中點起一把火、無法建立國家認同感訴求以激起足以捍衛國土的積極與激烈行為的國家,在與全力以赴,特別是對台灣問題毫不輕忽的中國共產黨交手作存亡之戰時,實力自然大打折扣。事實上,沒有了內心帶著少許憤怒與侵略性的年輕世代,台灣等於是個可以輕易被中國欺凌的好對象, 在中國眼中,對台灣招降的時機已經成熟了。
前述的少許侵略性並不等於對張銘清之流施加的「暴力」行為--不管張銘清在台灣有多麼不受歡迎。這樣的少許侵略性只要傳導得當,可以燃起台灣年輕人的想像、激勵台灣的年輕一輩在捍衛理想時堅定不搖、具有創意,激起雷霆萬鈞的聲勢。唯有當台灣的年輕人覺醒,北京才會認真傾聽他們的聲音,在嘗試任何愚蠢行動前先行三思。
寇謐將是駐台北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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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動念翻譯這篇文章是 2008 年 10月底的事情,翻譯本文期間經歷了陳雲林來台事件,以及
自由廣場前學生靜坐。譯者以為這篇文章來得或許還不算太晚,希望能夠打動更多年輕學子站出來,一起關心我們的基本權利、我們的台灣。
感謝
作者寇謐將先生允許全文翻譯。
本譯文歡迎轉載、引用,但須註明原文、作者及譯文出處